沈平笙

套中人

 
●注意避雷
●ooc
●元旦小短文~(*+﹏+*)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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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“看着我,雷狮。”
     “嗯?”
     安迷修忧伤而哀戚地望了他一眼。
     “我死了话,你一定会很高兴吧。”
     “这种无聊的事么,安迷修你可真是闲的没事干。”
      安迷修默然低头,再不说话。窗外的灯光闪烁不定。黑色的suv穿过路灯杆的黑色乱影与白色车行道边缘线,从天桥缓缓滑入夜色。这是他们最后的一次谈判,后来他们谁都没再开口,只是沉默地望着两边窗外相同的黑喇喇的夜色。
      他们之间的气氛既不尴尬,也不拔剑穹张,是一种微妙的平衡,一种日臻成熟的默契与缄言。

      雷狮裹紧了黑色夹袄,手提一只半瘪的旅行包。他甚至腾不出手来跟安迷修挥手告别,呼啸而来的冷风又让他不想张开干裂的嘴唇。于是他仅仅只是把头往夹袄里缩了缩,在安迷修欲说还休的目光下沉默地走进了候机室。
      “他甚至…连‘再见’都不想跟我说了吗……”
       安迷修自嘲地笑了笑,唇边紧接着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,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铁锈味窜进他的腔喉。他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舔了舔,铁锈味于是变得更加浓烈,在他整个口腔弥漫开来。他能够想象到红色的液体在黑暗中汩汩流出的模样,流的迟钝而缓慢,却又好像无穷无尽,直到整个世界都变成暗红色;雷狮的背影在这暗红色的夜幕中,一步一步远去,直到模糊得让人看不清。他拐了个弯,然后他彻底消弭在安迷修的世界里。

      安迷修独自一人坐进车里,轻踩油门,把思绪丢在风里,假装潇洒的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飙车,闯了无数个红灯,漫无目的地在黑夜中穿梭。
     他暂且不想回到那个曾经被称为“家”的地方。
     他怕自己一进门,满屋子都是雷狮的影子。
    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同一条街道上往返许多次了。他感到疲惫,哪里都累,甚至连握住方向盘的力气都没有了,只想就这么沉入地底,在黑暗中虚度余生。
      想安心做个废物。
      安迷修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。车子正好停在家门口。

     冬天的太阳总是醒得很晚,而它的光芒却又刺目而冰冷。安迷修是被冻醒的,寒风呼呼地吹过车窗缝隙,直扑到他脸上。
     他穿过昏暗的楼道,摸索着口袋,拿出钥匙,开了门。他颓然坐在那张棕色皮沙发上,那张雷狮和卡米尔在上面做爱无数次的皮沙发。

     天气好得异常。
    今天明明是冬至,可却格外的暖和。安迷修腾出一只手,把菜拎在另一只手上,解开了自己的大衣,接着又忙不迭换成两只手拎菜。菜太重了。
    安迷修买了很多雷狮最爱吃的菜,海鲜居多。虾们在塑料袋里蹦蹦跳跳,文昌鱼也不时扭动它壮硕的身体,撞击着安迷修的快速迈动的腿。
     “要快点把它们放到水里,”安迷修愉悦地想着,“不然就不鲜了,雷狮喜欢鲜的。”
    安迷修以及其困难的方式费力地开了门,他开门的那一瞬间甚至还带着满满的笑意——他一想到雷狮惊喜的样子,嘴角就忍不住翘起来。可是他愣住了,沙发上的两人也愣愣地看着他。雷狮迅速地抓起一团衣服盖在身下的卡米尔上,脸上的红潮还未褪却。他用平静的语调说“安迷修,我……”
     沉重的“砰”的一响。
    虾子滚的满地都是,滑腻腻的蹦跶着。安迷修慌乱地跪下来,四处捡拾着。他太心急了,手不住地颤抖,好几次都抓不住滑溜溜的虾子。约莫抓齐了半袋子,他就颤颤地站起来,尽力大步地向厨房走去。可地是滑的,他砰地一下仰面摔倒;他又站了起来,伏在地上用颤抖的手试图捡起滑溜溜的虾子……
     真是精彩的即兴表演。
     安迷修这么自嘲地回忆起当时的自己。
     卡米尔脸色苍白,快速起身穿好衣服。雷狮按住了他的肩膀:“先别走。”
    “别怕,有我。”
    卡米尔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看他,颤抖着说:“……你想干什么???”
     “不干什么。摊牌,解释清楚。”
    卡米尔用力挣脱开雷狮紧紧压着的手:“疯子。”
    “我回密歇根了,有空来找我。跟嫂子好好解释一下。摊什么牌?你有什么筹码?”
    雷狮平静地盯着卡米尔,过一会儿,他温柔的莞尔一笑:“以后我们待在美国不回来了,好不好?”
    “那安迷修怎么办?”
    雷狮的脸上不易觉察的掠过一丝阴云:“他一个人待在这儿,挺自在的。”
    卡米尔穿好鞋,裹紧了围巾。他走到门前,回头幽怨地剜了雷狮一眼,“你可真是个傻子。”
     “De son plein gré.(心甘情愿。)”
     门在卡米尔身后重重地关上了。与此同时,厨房也传来碗盘摔碎的脆响。
    安迷修心慌意乱,慌不择路地伸手去捡地上的瓷片碎渣。他的手不出意料地被刮破了,血迹斑斑点点,哪里都蹭了一点儿。他拼命地把流血的手指往裤子上擦,似乎不知道疼似的。
    客厅很久都没有再传来什么声音,安迷修的心平复了一点。
    雷狮靠在门背后,听着厨房叮叮当当的声音。他知道安迷修这蠢货肯定又摔碎了盘子,并且肯定又弄破了手。可他丝毫没有去厨房看看的心情,心烦意乱地舔咬着嘴唇上干燥得翘起来的嘴皮。安迷修除了年老色衰,还真是个幼稚而一无是处的梦想家。连盘子都拿不稳的弱鸡。
     雷狮嘬着牙缝,很响亮地“啧”了一声。接着他转过身,出门散心了。

     他专心致志地做了三个菜,心情诡异的愉悦。待会儿雷狮会向他解释什么呢,向他道歉吗?真是非常想看看他的表情了,他会脸红吗?他会通红着脸,搓着手,向他嗫嚅着道歉,或者温言软语地安慰他吗?
     他端着菜走出了厨房。
     屋子里空无一人。只有隐隐约约的精液与虾的腥味。
     安迷修很平静地放好菜盘,添了碗饭,端端正正地坐下来吃。
     很鲜。
     雷狮果然是喜欢鲜的。年轻的,鲜美的——卡米尔;而不是他——枯衰的,干涩的,安迷修。
     十年的老夫老妻了,也该腻了,换换口味了。
     刚刚的期待,真是好笑,仿佛自己与雷狮还是当时那对惹人妒羡的甜蜜小情侣似的。本来就厌了,自己也早已被岁月磨失了那份热情与执着吧?本就该有个了结了,这种避无可避的趋势自己也早已察觉到了吧?
     一切都有迹可循,草蛇灰线。
    一切都注定了自己终是个悲情又卑微的失败者。
   安迷修吃着,突然觉得嘴里的菜异样的咸。
   眼泪。
   他放下筷子,觉得噎得难受。他跑去水池边干呕,除了胃部猛烈的翻滚与恶心的感觉一阵阵袭来之外,什么也没呕出来。他虚脱无力地伏在水池边上,打开水龙头,看水流细细地、平滑地准确直直流入黑色的洞口。
    这是水的命运,生来就注定。
    他安迷修也是如此。

    后来雷狮回来了,是在凌晨两点的时候。带着满身浓重的酒气,他用力摇醒熟睡的安迷修,说:“明天你送我去机场。”
     安迷修还没回过神,雷狮就不耐烦的在口袋里摸索,而后重重甩出一张蓝色的机票来:“老子他妈的再也不回来了…再也不用天天看着你那张傻脸了…卡米尔等着我呢……哈哈哈哈……我追了他三年……终于他妈的让我搞到手了!”
     原来已经有三年了。
     果然是七年之痒么。
     安迷修沉默地坐在床上不说话。良久,他开口说:“你真的那么讨厌我么?”
    如果连你也讨厌我的话,那我实在没什么可以活下去的指望了。
    雷狮冷哼一声,“你还不清楚么?我对你岂止是讨厌?……那是厌恶,全世界都找不到第二个像你一样这么令人作呕的人了……你说是不是啊,安迷修???”
    安迷修的心情降到冰点。
    他看见黑色的皮,黑色的骨头,黑色的张大的空洞洞的嘴;他看见在其中的流动奔涌的红褐色血液和搏击着的心脏——“你以为我穷、矮小、不美,就没有灵魂、没有心吗?!”——可是他的心脏那样渺小,搏击那样微弱、那样不惹人注目;他的灵魂也是黑色的,是凌晨四点的夜空的颜色——即使他微笑,这笑容也会被夜色尽数吞没;即使他的心仍然跳动,这生命的韵律也会被静谧吞噬,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它的激动、它的平静、它的沮丧——这样无力。
      他用尽全力扯动嘴角,“明天上午我送你。赶紧睡吧。”

     “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。”
      独剩我一人而已 ,踽踽前行。
     安迷修俯下身去,手指插进一头乱发,手肘抵在膝盖上,默然低头。他这个动作大概是做快了罢,觉得心跳猛地漏了一拍,而后是一阵扭曲的剧痛。这痛感来得毫无征兆,却一波接一波地猛烈袭来,像是落日时。海岸不停拍打着礁石的海浪发出的巨响一般剧烈。安迷修难忍地蜷曲起身体,滚下沙发去,低低的呻吟声从唇齿之间的窄小空隙里被一点点挤出来,万剑穿心,噬骨的痛——安迷修觉得天花板不可思议地快速旋转起来,而且眼看着就要朝自己压下来。在昏厥的最后一刻,他真的听到了海浪声——而且他可以确信,是雷狮五年前带他去看的那片科斯特海的海浪声。
      太阳升起来了,明晃晃地挂在白色的天幕。

    安迷修是被饿醒的。他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,理了理头发,拉了拉外套下摆,抓起车钥匙,脸色苍白的出门了。
    他徘徊于一条小吃街,可是他终于没走进任何一家小餐馆。虽然胃饿得生疼,但是恶心的感觉更胜一筹。
    安迷修转转悠悠,不觉来到医院门口。
    “去做个检查?”安迷修对自己说,“为什么我还挂念他呢,我一定是生病了。”
   于是他走进了精神科。精神科总是空空荡荡,冷清得只剩下窗外树影投射进来的黑色剪影和白的耀眼的清冷阳光。他终究也没走进任何一间心理咨询室。因为他已经确定自己一定有问题。
     当他走进小吃街的时候,他看到的满是雷狮的身影:站着的、坐着的、弯腰的、倚在门边的;呼哧呼哧吃面的、大声招呼的、谈笑的、缄言的——雷狮。安迷修使劲揉眼睛,没错,就是雷狮,他看得清清楚楚;他来到医院时,他看到脸色发灰的、咳嗽的、被推进去抢救的、站在缴费台数钱的——都是他,不一而足,一点儿没错。
        回家的时候,安迷修的心口又痛了一次。但是没有早上的剧烈,于是他不以为意,只是用力揉了揉。他看着自己的心口做梦般地问道:“你在痛吗?”

        夜晚他被噩梦惊醒,他看到自己的照片——黑白底色,白的地方因为黑色的映衬显得耀眼,黑的地方融进浓浓夜色。一黑一白,对比度级高,竟意外的好看。照片里的自己弯着嘴角微笑,他发现自己也正是同样的表情看着这张黑白照。
   ——安迷修,出生年月不详,卒于2017年12月30日凌晨两点四十六分,因突发心脏病抢救无效死亡。被邻居发现于三天之后,死时神态安详,手里攥着一张紫色眼睛、头戴五角星白底头巾的男人照片,葬于浙江省杭州桐庐县江南镇横山埠村平安墓地D293号。
   

    雷狮持一瓶白酒,悠悠荡荡晃到安迷修墓地前,把酒塞一口咬开,手一翻转,呼啦呼啦把酒倒进安迷修墓前的土地。他眯着眼,说:“……这可是好酒…安迷修你无福消受……我本说再也不回来的,可我还是回来了…我讲不讲义气?算啦!……就当我原谅你了,你个恶徒……本就不该有人来祭奠你……我大概是唯一的人吧?哈哈哈哈…”
    酒倒尽了,雷狮甩手丢了酒瓶,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墓地。
    风很大,天幕微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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