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平笙

花雕酒定婚花时/老友情深话无期

黑夜是贼吗?
他盗走了什么?


是我撕坏了他的衣角
是我拿走了他的弯刀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——顾城《问答》
最近偶然翻到这首诗,正好近来在补天官赐福,觉得诗意文意都惊人的相似;于是又去找了顾城的新旧诗选来看。秀秀的破璃渣太噎人了,不如自己喂自己点糖吃——



[我幻想着昏眩的时刻
白发和咿哑的欢笑
我将倾尽我的一切呼唤
在暂短的沉寂里
溶化星夜和蓝空]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——顾城《花雕的自语》

      花城不知何时闪身到谢怜身后,低头伏在谢怜耳边,柔声道:“哥哥——”
      谢怜竟一时没感觉到有人在身后,心下一惊,便觉一声轻柔带笑的“哥哥”挟带一股暖风吹拂耳畔,脖颈一酥,松气道:“原来是三郎,我还以为……”
      花城笑道:“以为什么?哥哥,我带你去个地方。”
      谢怜愣道:“去哪儿?”
      花城的笑意更深了,眼里的水光泛起了波纹:“总归是无事可干,不如去四处光风霁月一番,看看风景,也好过在这喧嚷的鬼市里日日闲着。”
       谢怜心道难得三郎有这好心情,于是爽快应道:“好啊。”
       花城于是搂上谢怜的腰,骰子一掷,   谢怜眼前便出现一座魈黑的大山,觉得好生熟悉,脱口道:“与君山?!”
       花城点点头,道:“哥哥好记性。”
       说罢,花城信步来到一棵三人合抱的古树下,衣袖一挥,百蝶聚于树下,银光流转,顷刻群蝶散尽,一个三尺见方的深坑立于树下,幽深而黑。谢怜定睛一看,一抹锱红盈盈于土中,奇道:“这是……?”
       酒?!
       花城笑眯眯道:“花雕。”
       谢怜的脸腾地红了,心中暗暗侥幸黑暗中看不分明,语无伦次道:“啊……那什么……原来是花雕啊哈哈哈哈。呃,那个,三郎酿的酒肯定是好酒……不过,我那什么……不能喝酒的哈哈哈哈。”
        花雕,绍兴美酒,相传须于新婚之日窖藏土中,直到花甲之年取出,芳香四溢,浓烈的酒香之中藏隐隐花香,犹让人记起新婚时红帐低垂,温香软玉的良辰美景;寓意深刻,情鸳在花甲时共饮此酒,便可奠定下世情缘。纠缠此生不忍弃,来生仍有今世缘。同时,也是情鸳之间相濡以沫的标志与保障。由于在新婚之日窖藏地中,花雕不仅吸足了地气,也酿足了喜气。虽然不是千年老酒,但其滋味独特,竟丝毫不输其醇香。
       得成比目何辞死,只羡鸳鸯不羡仙。
       花城好似很委屈道:“哥哥若是不想喝也没有关系。”
       谢怜:“啊哈哈哈哈什么啊没有的事。”
       神鬼寿数冗长,而凡人活七十载已是古稀,花雕的涵义自然没有凡人那般刻骨铭心。只是花城一番好意,谢怜不好拒绝,于是轻声道:“我喝醉了,可是要发酒疯的。”
       花城笑道:“无妨。我照顾哥哥。”
       谢怜心道自己发起酒疯可是惊天地泣鬼神,见人就打见店便砸,不敢冒这个险,干笑道:“我发酒疯的样子可不好看。”
       谢怜突然想到,三郎一定亲眼看过自己发酒疯的模样,不由得浑身不自在起来,心想自己真是犯了傻,无故提起这茬干甚么。花城似乎感觉到身旁人的僵硬,伸手紧紧搂着谢怜的腰,耳语道:“哥哥放心。我从未看见过你发酒疯的模样。”
       谢怜:“……”
       既然知道自己发过酒疯,那可不是就看过么???
       谢怜轻咳一声,突然想起什么。花雕既是新婚之日埋下,那自己何时何日跟人结的婚?
       谢怜正想张口问,脑子却“轰”的一下,整个人红了个彻底。
       与君山,鬼新郎。
       谢怜结结巴巴、扭扭捏捏道:“三、三郎啊……”
       花城已看到谢怜整个人红成了熟透的番茄,哈哈一笑,以为是两人距离太近导致谢怜不知所措,于是放开了他,笑道:“想不到哥哥竟这样害羞。”
       当初在棺材板里贴得那样紧,都不见谢怜红成这样。想必是年纪越大,脸皮越薄了?
       “……”谢怜镇定了一下,小声道:“不算吧?”
       “?”
       “我说,与君山的婚礼,应该不能算数吧?”
       “那按哥哥的意思,”花城的笑容愈发灿烂,“就是办场正式的婚礼喽?”
       谢怜:“……”
       敢情是中了他的套!
       如此一来,岂不是自己要求举办婚礼?!
       谢怜更红了,只是刚才已红到极点,再添一层红也不分明而已。谢怜尴尬地低咳一声,伸手拿酒,却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轻覆住。“既然哥哥都开口了,”花城笑眯眯道,“那这酒自然不算。”
       “四日后是荧惑守心之时,不如热热闹闹办场婚礼,如何?”
       荧惑守心之时在人间是大凶之兆,在鬼界自然就是大喜之时,又是谢怜诞辰,真是最好不过的良辰吉时。
       婚礼之后,谢怜就是鬼王明媒正娶的新娘了。
       “等你嫁过来,就搬到鬼界的千灯观来住,好不好?”
       谢怜本就觉得羞耻至极,又听得一个“嫁”字,更是难说心中的千般滋味。花城知道他的顾虑,柔声道:“哥哥放心。若有人敢在背后说些闲言碎语……”
       我必将他千刀万剐。
       谢怜蓦然转身,抓住花城的手道:“别。”
       说闲言碎语的,可不就风信慕情他们几个吗?
       谢怜正色道:“三郎,你可要答应我,千万别跟风信慕情他们计较。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。”
       花城脸上一抹凛色闪过,很快又柔和了下来,道:“哥哥。我不计较。”
       当初临阵脱逃、置朋友于死难而不顾的人,竟还能以“朋友”二字相称!
        谢怜看三郎应允,松了一口气,继续道:“慕情他虽抛弃过我,却也是为了自己的亲生父母,此是人之常情,更何况当时我几乎分文没有,树倒猢狲散,慕情跟着我是自讨苦吃,我不怪他;争福地时慕情也是为人所逼,我以一己之力本就不能挽大厦于将倾,更何况慕情在上天庭总有些人情往来,又是新上任的天官,脚跟还没站稳……”
       谢怜忽觉一抹红影掠过,接着自己被结结实实地抱住,谢怜张口道“怎……”
       “哥哥,”花城哑声道:“能不能答应我,以后多多为自己想想。”
       他实在听不下去。一个曾经这样背叛过自己的人,居然在谢怜眼前如过眼云烟,轻飘飘地就真的“不计较”了,不仅依然以朋友相称,还帮他说话!
       谢怜失笑,安慰似的抚着花城的背,“都多少年了,我还计较这些陈年旧事干什么。你看,我现在好好的。”
       花城不说话,只是紧紧地抱着谢怜。
       正是因为他的不计较,这些年来吃了这么多苦,这么让人心疼。
       良久,他松了手,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,“哥哥,去鬼市逛逛吧。顺便看看有什么婚礼需要的事物。”
       谢怜猝不及防对上花城那双潋滟柔情的桃花眼,脸一红,慌忙别开脸去,晕晕乎乎道:“好、好、好啊。”
       这可真像风信说的“色令智昏”了。

[我的眼睛需要泪水
我的太阳需要安眠]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——顾城《土地是弯曲的》
    
      谢怜远远地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,下意识往前一步,又觉得多余,于是不动声色地又退一步回到原点。他摸摸鼻头,清了清嗓子,喊道:“风信、慕情——”
      两人的身形俱是一顿,而后向谢怜方向走来。待两人走得近了,谢怜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,先打了个照面:“哈哈——”
      风信和慕情对视一眼。风信酸气道:“太子殿下在鬼界玩得可好?上天庭乱成这个样子,也只有您神龙见首不见尾,半个月都不见人影了。”
      谢怜心道风信跟慕情待久了竟也变得阴阳怪气起来,轻咳一声,道:“我有件事儿——”
      他还未说什么,就见慕情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。慕情打断他道:“这么久不见,一见面就让人帮忙。不太好吧?太子殿下。”
      风信捅了他一下,“让你帮个忙怎么啦?腿好了心眼儿又小了是吧?当初谁说要跟殿下当朋、朋、朋友的啊?!”
      慕情涨红了脸,咬牙切齿地伸手掐风信的脖子。风信喊道:“我说的实话!!!我操了!!!在仙京你也动手!!!”眼看俩人就要打起来,谢怜连忙见缝插针地往两人中间站着。风信和慕情一时不防,突然一张脸从下面冒出来,三人的脸一下子只有咫尺之遥。慕情一下子黑了脸,松开掐脖子的手。谢怜好言劝道:“好了,好了。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跟你们讲,不是帮忙。”
      风信:“什么事?”
      “……”谢怜先噎了一下,两人都盯着自己,这事儿本来就不好开口。于是清了清嗓子,挺直了腰脊,尽量用平静的口吻道:“我、我要结婚了。”
      慕情:“???”
      风信:“???”
      风信一脸的不可置信,震惊道:“你你你你????跟那位、你那位……血雨探花????”
      谢怜胡乱点了点头,模糊道:“嗯……是他。”
      风信仍然震惊:“你该不会是被灌迷魂汤了吧???或者是血雨探花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伎俩???”
     谢怜:“不是啊哈哈哈三郎不是那样的人……”
     谢怜正色道:“我是自愿的。”
     慕情站在一旁,脸色本来就千变万幻,听了“自愿”二字,更是变得神秘莫测。他忍不住插嘴道:“那么,你此行是来跟我们告别的?”
     慕情是何等的聪明人物,外加心思十八道弯迂回曲折,稍稍揣度,便察觉出谢怜的尬笑源于心虚。他补充道:“你放心。我们绝不会想你的。”
      风信瞪他一眼:“瞎说什么啊,殿下又不是嫁出门的大姑娘。”
      慕情凉凉地瞥他一眼:“那你说,血雨探花和太子殿下,谁更像大姑娘?”
     谢怜:“……”
     风信不理会慕情,继续不可思议道:“你们结婚???天谴啊!他虽然是鬼王,但他是男鬼啊!!男鬼啊!!殿下你莫不是瞎了眼吧?”
     谢怜无语片刻,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柔柔地在耳畔响起:“哥哥。”
     “你怎么还不回来,都去了好久了。”花城道。原来是三郎与自己通灵。语中带笑,又有些撒娇的意味,谢怜甚至能想象到对方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的模样,不禁一时失了心神,傻愣着不动。直到花城疑惑地唤了几声哥哥,才回过神来,揉揉眉心,侧过脸道:“三郎。这边风信吵得我晕了头了,怎么了?”
      “没什么,想哥哥了而已。”花城道。
      “……”谢怜脸一红,轻声道:“我很快回来。这边还有一些事情要交代。”
      “好吧。我等哥哥。”花城答道,很乖的样子。
      风信穷追不舍地絮絮叨叨,慕情沉默寡言地翻白眼。谢怜突然觉得,这两个人仿佛替代了他父母的位置,竟也开始操心他的“终身大事”了。
       一想到父皇母后,又觉得疲惫地心痛,然后便哑声在一旁不言语。
      接着谢怜甩出了底牌,对风信道:“剑兰姑娘带着错错走了。”
      风信“啊?”了一下后,果然一下子噤了声。
     良久,他问道:“她说了什么没有?”
     谢怜道:“她说,怕你嫌弃她,自己先走了。”想了想,又补充了一句:“她说她不怪你,你是个好人。”
      剑兰走了有一会儿了,估计已经走出挺远。谢怜这时告诉风信,风信是绝对再追不上了的。错错怨气极大,剑兰又要留下来看住他,虽然对风信的怨气散了,但还有牵念,所以不可能轻易消散。想必是躲到鬼市去了,或者是和错错隐匿进深山老林。天下之大,风信就算有三头六臂,也不可能再找到母子俩了。
      风信又沉默了一会儿,叹息道:“你好好去罢。希望那血雨探花不要为难你。有时间多回来看看。”
      大概这世间所有的缘份命相,都由天定。他是神,却天命难违。
      世上本无牛鬼蛇神,本无魑魅魍魉;本无皇室贵胄,本无麻衣乞儿;本无神仙道法,本无仙境幽冥;本无伦理纲常,本无黑白分明——有的,只是天道凡心,昭昭然嗤笑着这些无稽的虚无。
      慕情沉默了一会儿,也说:“你走吧。我会想你的。”
     谢怜惊奇道:“竟然没结巴。”
      “……”
      谢怜干笑道:“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,搞这么沉重干什么。三郎虽说让我搬过去住,可又不会一直让我待在鬼界,有什么事跟我通灵就好了。我此行来仙京,一是向你们道别,二是三郎请你们四日后来鬼界……呃……参加婚典。”
      慕情嗤笑一声:“他请我们?有没有搞错。”
      谢怜道:“真的!我劝过三郎了,他答应既往不咎。三郎没那么记仇,很好说话的。”
      想必只有对谢怜“好说话”吧!
      慕情道白眼翻到天灵盖上了。谢怜道:“对了,顺便帮我通知一下国师。三郎很想让他来。”
      两人异口同声道:“不去!”
      要是国师听闻他精心培育出来根正苗红的太子殿下,被一个凯觎了他八百年的绝世鬼王骗到了邪路上,岂不是要活活气死?!
      谢怜无奈道:“好吧,我来想办法。风信,你不要太伤心,剑兰姑娘并不记恨你的。”
      风信:“有完没完?!”
      慕情剜了他一眼,总结道:“千年的光棍万年的龟。一戳痛处就跳脚,怪不得人家不要你了。”
      谢怜在一片互掐与谩骂中笑了一笑,用长臂将两人弯住。风信和慕情一愣,多久他们没这样亲密过了?刹那间光阴流转,变了天地,却不变心。
      谢怜笑道:“除了三郎外,你们是我最亲密最信任的人了。”
      两人脸色一黑,齐声道:“赶紧滚!!!”
     



ps:“花雕”确是绍兴美酒,于新婚之日窖藏,于花甲之年取出。但是寓意之类是我瞎编的_(:з」∠)_

♤未待完续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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